从云南白药配方说到商业秘密

　　在为数众多的中成药里，云南白药是一味名药，也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蜚声海内外。其以在跌打损伤、创伤出血等方面的神奇疗效著称于世，有“伤科圣药”之誉。云南白药又是一味极为神秘之药，其制作工艺一直秘而不宣，并身居绝密级“国家保密配方”之列。
　　因为这份神秘，问世一百多年的云南白药这些年来频频遭遇麻烦。最新的一例，是在春节前夕，因为在产品中被检测出含有未标示的乌头类生物碱，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卫生署指令药商回收5款云南白药中成药，分别为云南白药不同批次的云南白药胶囊、云南白药散剂、云南白药膏、云南白药气雾剂和云南白药酊。同日，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卫生局也宣布回收上述中成药，并呼吁市民停止使用。
　　香港卫生署表示，乌头类生物碱可能带有毒性。如不适当地使用，可引致口唇和四肢麻痹、恶心、呕吐及四肢无力等不适症状，严重者更会引致危害生命的情况如呼吸困难和心律失常。但卫生署同时表示，暂未接获市民使用产品后的不良反应报告。
　　在港澳卫生行政部门宣布回收的次日，云南白药集团针对此事发布了一个声明。声明说，云南白药配方中含有乌头碱类物质，但云南白药通过独特的炮制、生产工艺，在加工过程中，已使乌头碱类物质的毒性得以消解或减弱。云南白药集团同时公布了一项统计数字，称在2010年至2012年间，共生产销售云南白药(4g/瓶)1亿瓶、云南白药胶囊(0.25g/粒)17亿粒，三年间共监测到涉及云南白药和云南白药胶囊的各类不良反应共计28例，主要表现为皮肤过敏、发痒等；未监测到严重不良反应。
　　云南白药的自我辩护获得了国家药监部门的认可和支持。药监部门表示，乌头类药材(如附子、川乌、草乌)通过炮制，乌头碱水解成乌头次碱并进一步水解成苯甲酰乌头原碱，可使毒性大大降低。而经炮制后的乌头类药材大量应用在中药成方制剂中。而从云南白药这一面说，国家新药安全评价研究重点实验室曾经对此进行过毒理学方面的试验研究，从云南白药的急性毒性、长期毒性、遗传毒性、生殖毒性等各个方面进行了详细充分的实验研究，研究结果证明云南白药是安全的。经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301医院)、北京协和医院、北京同仁医院等全国共67家医院开展云南白药四期临床试验，共观察2802例，其中试验组1399例、对照组1403例。研究表明，云南白药在临床上按说明书应用是安全的。
　　至此，这一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但由此引发的话题——云南白药是否应该公开其配方，在社会上再次议论纷纭。之所以说“再次”，是因为若干年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次讨论。日光底下无新事。人间世的事情，大抵如此罢。不过那一次的风波，要比这一次更猛烈一些。因为那一次风波的引子，是云南白药说明书的“内外有别”，这让许多国人在情感上“很受伤”。
　　事情是这样的。云南白药的配方和生产工艺1956年起被列为国家技术秘密，因此在国内，云南白药的说明书一直不列成分项目。然而，几年前，有网友在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网站上发现了一个文件。这是一份2002年的文件，是FDA拒绝一家膳食及草药补充剂的经销商HERBMAX请求的回复。从文件内容看，当时HERBMAX按照美国的法规向FDA提交了一封通知信，想把云南白药酊（YunnanBaiyaoDing）作为“膳食补充剂”（dietarysupplement）。这份文件列出了“云南白药酊”的全部成分，并注明了英文名和中文名。从成分表上看，云南白药酊的具体成分为田七、冰片、散淤草、白牛胆、穿山龙、淮山药、苦良姜、老鹳草、酒精。
　　这发现令国内舆论哗然。一直被视为“国家秘密”的云南白药，为什么在国外却详细地注明成分，这算不算是泄密？其实呢，即便从行外之人看来，这质疑也是虚弱无力的。因为成分和配方是两码事。列出成分并不等于泄露配方。这些成分如何配比及其炮制生产工艺才是核心的秘密所在。实际上，自云南白药问世以来，其可观的市场价值，吸引着无数人力图破解其配方，从而仿造在市场上图利。对这些行内之人而言，云南白药的成分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倘若知道成分即可造出云南白药，则云南白药的技术含量也太低了，其被列为“国家保密配方”也简直是一个笑话了。然则为什么云南白药的说明书“内外有别”？无他，不同的市场有不同的要求。在国内，根据国家保密法律法规的有关规定，凡列入国家秘密技术项目的品种，其说明书、标签可不列成分项目。但在美国，FDA制定的法律法规要求，在其市场上销售的食品和药品，必须注明成分。如此而已，其间并无见不得人的秘密或者阴谋。
　　从经济学上说，云南白药的配方及其生产工艺是一项知识资产。这项知识资产的市场价值之巨大，令无数人垂涎三尺。自然，作为拥有这配方的业主，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这知识资产，以免落入旁人之手。那么如何保护？从实践来看，云南白药采用了一种最为古老的保护手段：坚守秘密。这种方法，在中国有着悠久的传统。
　　是的，云南白药的配方，属于如今的人们常说的“商业秘密”。其对知识资产的保护，不需要依靠任何法律，只要做到这一点：将秘密守口如瓶。或者要问，为什么云南白药不采用常见的专利保护之法？答曰：商业秘密与专利虽同属知识资产，但其有两点不同：其一是保护期限。专利保护是有期限的，不同的行业和领域有不同的期限，一旦过了期限，则无偿供人使用；但商业秘密没有保护期限，只要守得住秘密，可以守到地老天荒，这知识资产可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其二是专利的保护，依靠的是法律。如果法律保障不力，则申请专利等于将知识资产拱手让人。商业秘密的保护，依靠的是守秘，不需要借力于法律。只要口风紧，这保护就足够可靠。这就是为什么在知识产权保护不力的当下中国，许多人不愿意申请专利的原因所在。这也是为什么在缺乏法治传统的中国传统社会下，满是所谓的“祖传秘方”，商业秘密成为主流的知识资产保护之法的原因所在。
　　但这并不是说，商业秘密就没有风险。申请专利，公开地说明着占有着的地盘，由法律标注，由法律保障。一旦有人侵犯自己的知识资产，可以依靠法律证明并且维护自己的权益。商业秘密一旦泄露，或者一旦被人破解，则无从回收，自己的知识资产也因此无从证明和维护。所谓的商业间谍，所从事的主要任务，就是刺探别人的商业秘密。
　　从社会的整体利益来看，原则上，一项大有市场价值的商业秘密，往往会引来仿效和假冒，以及商业间谍的刺探的等活动，这些活动花费的社会成本，可能远高于这项商业秘密所值，从对社会的贡献是负值。此其一。其二，一项有价值的商业秘密，很有可能因为秘而不宣而最终失传。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并不鲜见。很显然，从社会利益衡量这是一种损失。这是否意味着应该反对商业秘密的存在，反对人们守秘？回答是否定的。因为守秘是一个人的权利所在。而这天生的个人权利，是现代法治的基石。(作者：，来源：网络)